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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臨時提早下班,得以和家人共晚餐,買了點炸物,順手點了久沒吃的魚板。魚板的香氣恰如其分,撩撥我的味覺,一絲一縷,隱隱作遂;激動的不止是食慾,還有我多年前過往的回憶。

國一時初見阿仁,是班上少見的舊識,即使國小未曾同班,小五已一起打過躲避球。阿仁臉黝黑、擲球時刻意斜眼,好令人清不透他的目標;充滿力道的殺球,我常是閃開優先於“剋球”。當時的他比我高壯,身材的優勢在運動決勝的心理層面是有影響的。

再次見面,他卻比我矮半個頭,似乎是成長停滯了;他位置在最前排,上課總是坐立難安狀。要是老師叫功課未交或是考試不好的同學出來,他總有份,難得回上老師幾句問話。當老師要打手心,阿仁肥厚的手掌伸出來,我分不清楚那是原本的膚色還是污垢。

當時,同學間任何的個人特質或背景,都可能被拿來放大、歧視演練,或者霸凌。阿仁絕口不提家裏的事,可能出於寡言,以及不熟練的人際技巧。記得有次,當我們興高采列談論某明星,他突兀的表達自己的看法,頓時讓我們全場靜默;隨及,他露出不自然笑容,默然退到自己的角落。

他的背景一向神秘,既不談家人,放學後和同學也沒有互動。有一天,我和另個好友去忠孝東路四段東區附近,他不經意的指著路邊的一棟別墅說:「阿仁住裏面」。我當時嚇一跳,這棟位於精華區的路邊,外有圍牆、內有高樹的雙層別墅,且座落在眾多新建的高樓中。在社會階級意識開始萌發的我,很清楚知道,不是一般富有的家庭可以住在裏面。

自此,我的好奇心與日俱增,曾經問他是否真的住在裏面,他的回答百變,包括:「是啊」、「沒有」、「你想幹嘛」…等,讓我確信這背後一定藏有秘密。後來我也知道了他有一個哥哥,同校、高我們一年級,同樣黝黑,一樣學業不怎麼樣;而哥哥似乎較有自信、活躍,只是並不常來找阿仁。

那年代我們就讀的國中算是明星學校,課業壓力與同儕關係一樣緊蹦,中午用餐也是若有似無的比較。像最令人羨慕是富有的阿忠,就有佣人送飯盒或麥當勞,其次是自由派的阿榮,每天帶錢來買學校或校外的食物,隨心所欲。其他平凡如我們,吃著家裏預備的便當。我們帶便當的,偶而會交換食物吃。我從來沒有注意到阿仁吃些什麼,只知道有時候他沒有帶便當,但似乎也沒有去買飯,問過一次,他說他不餓。

有次,同學又在交換食物時,我忽的跑到前排,看到他低頭吃著便當,他的手靠在便當盒邊,微微遮掩著,我好奇而急切的問:「阿仁,你今天帶什麼菜?」阿仁頭用慣有的尷尬笑容想要帶過,我大動作靠近,看到便當盒裏只有飯和一塊分切的魚板,整齊而劃一;被蒸糊的魚板在白飯中顯得寒愴,我當下有些愕然,不自覺的連問兩次:「你吃魚板配飯?」「你吃魚板配飯?」來遮掩我內心無法自處的冒失。我已忘了後來發展的細節,惟記憶裏的魚板依然鮮明。

當年學校三年不分班,阿仁即使國三整年缺席,同學也沒有注意到他是轉學還是中輟了。

兩年後忠孝東路四段的那間別墅拆除,改建成大樓。而阿仁的“神秘”背景也順勢解開了。原來阿仁確實曾住在裏面,只是是豪宅旁邊的小房間,裏面除了阿仁,還有他的哥哥和外婆;外婆是高官的幫傭,阿仁自小沒父無母,小房間是主人給的恩情。

謎團解開並沒有讓我有豁然開朗的喜悅,反倒加深我那兩句問話「你吃魚板配飯?」「你吃魚板配飯?」的懊悔。我對他深深感到抱歉,我的無知刺傷了人家的痛處。

升高一的暑假,我在電玩店裏看到阿仁,當時他聚精會神和人PK「快打旋風」,我打聲招呼,他斜看我一眼隨即回到虛擬世界。不知怎地,即使才一年未見,彼此「學生」與「非學生」身份已讓我們產生隔闔。

最後一次偶遇在一年後。我補完習在忠孝東路走著,不經意看到阿仁從眼前經過,他站在哥哥越野車後面的「火箭筒」上,神采飛揚。我想叫他,卻看著單車倏倏隱沒在燈光閃爍的東區街頭,來不及說再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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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cfts88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